譯者按：此處介紹日人山口升向日本外務省提交的關于接近孫中山的一封信函。山口升，1886 年出生于日本千葉縣，曾被選派到上海東亞同文書院學習商科。1908年從書院畢業(yè)后受日本外務省派遣，到華南一帶調查革命黨、會黨及秘密結社等情形。1909年2月，他轉道新加坡與孫中山會面，試圖通過孫中山探知革命黨和秘密結社的確切情報。《孫中山史事編年》第二卷簡單提及此事，并未詳細展開。[參見桑兵主編、安東強著：《孫中山史事編年》第二卷，中華書局 2017 年版，第720-721頁。]

　　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公開了山口升1908-1909年在華南的調查報告——《山口囑托員報告書》，歸入《為調查清國云南省廣西省及法屬印度支那地方事情派遣東亞同文會員山口升一件》中，檔案號為1-6-1-30。其中，第二十九號報告“關于接近孫逸仙”，正是山口升在新加坡寫給日本外務省的信函，共6頁，內容涉及接近孫中山的具體計劃和經(jīng)費申請，鮮為學界所知，頗具價值?，F(xiàn)將信函譯出，添加必要的注釋，以供研究者參考。史料中若言有污蔑之處，悉照原文譯出，敬請引用時注意。

第二十九號關于接近孫逸仙

　　[《11 第廿九號 孫逸仙氏トノ接近二就テ》，明治43年（1910）年2月7日，JACAR ref：B03050446300（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譯者按：此卷報告被編為明治43年，而山口升落款的時間是明治四十二年，即1909年，時間上出現(xiàn)了分歧，應是亞洲歷史資料中心編排時的差錯，所以，山口升接近孫中山的計劃應是1909年。）]

謹啟：

　　小生原本應從法屬印度支那抵達云南旅行，卻突然來到新加坡接近孫中山，容我道出其中緣由和目的，并聽候您差遣。探查廣西、云南、印度支那邊境的革命黨、會黨、秘密結社的一般情形，任務頗重；當?shù)厝嗣竦拈_化程度低，秘密結社性質隱蔽，加之英法等列強勢力的干涉，難度不亞于蒙古、青海、伊犁等邊境的探查。余受命之前曾幾番推辭，因根津一[根津一時任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的院長。]和大原武慶[大原武慶時任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的監(jiān)督。]的殷切囑托，才應允之。原本打算先回東京，準備月余，并收集邀請函，但因急于視察廣東洪水和寄送物品，小生便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來到了廣東。瀨川領事囑托我調查當?shù)罔F路，我日夜忙碌，甭提一般意義上的旅行準備，就連旅行地的大致情形都來不及了解，我倉促來到此地，十分不安。

　　自1907年12月廣西發(fā)生革命動亂以來，當?shù)丶泳o防務，情勢平穩(wěn)，匪黨銷聲匿跡，百姓一片祥和，調查無甚結果，我只能探知皮毛。當我抵達安南邊境，法國憲兵、偵探日夜巡邏，加之我不通曉當?shù)卣Z言，很難調查。于是改變方針，因為法國人對云南的貿易、民情等其他經(jīng)濟事項已有諸多調查和研究，若假以我時日，必能做成一項宏大的報告上交與您。小生如今時間有限，只能查知大概。小生派出搜集情報的安南人帶來消息，稱交趾支那的天地會是支那人成立的。因最近的國事犯事件與日本相關，日本人橫山氏[橫山氏：經(jīng)查《孫中山全集》、《孫中山史事編年》、《對支回顧錄》、以及《孫文關系日本人人名錄》，均未見提及此人。]也來到海防調查，并已與大阪每日新聞通信，但仍不能確認天地會的存在。小生于是趁夜乘船來到西貢探查。當?shù)厣倘舜蠖酁楦＝ㄈ撕蜕穷^人，各自都有鄉(xiāng)土組織，與天地會無關，天地會的勢力都散在外地。小生暫且回到船上，思慮各種，恰逢法國憲兵來查許可證，行動頗為不便。次日，前往三井駐當?shù)剞k事處，探得當?shù)貙θ毡救司鋰栏?，很難離開西貢到外地去，然而，若從海防返回云南的話，三等艙的費用與從西貢返回云南的費用相差不大，猶豫不知該走哪條道路。返回內地終究無法見到哥老會、三點會等頭目，廣西的調查已然失敗，云南的調查也已留下遺憾，不如前往香港或新加坡建立根據(jù)點取得聯(lián)絡。所幸，聽聞孫逸仙來到新加坡，日本人大庭某[大庭某：經(jīng)查《孫中山全集》、《孫中山史事編年》、《對支回顧錄》、以及《孫文關系日本人人名錄》，均未見提及此人。]相伴其左右，于是小生直接從西貢來到了新加坡，希望您能免我獨斷之罪。

　　大庭某不在新加坡。領事館的田村[應是新加坡領事館的職員，比如書記員一類。]與孫中山相識一年多，但未能從孫處探知半點革命黨的消息。鈴木榮作領事事務極其繁忙，無暇探知革命黨內情，他建議我自己調查。在田村的介紹下，我得以與孫中山相見。孫中山是學者也是政客，口若懸河，發(fā)未梳，身穿襯衫著長褲，向我談起東亞大勢，此乃一般支那人中未得見也；身為同盟會首領，中山偶有提及過古功名之談，但絕不輕易透露秘密事項，即便是對親密的部下。

　　小生既已來到當?shù)?，又與孫中山相交，打算進一步與之同住。首先花費一年時間獲取孫的信任，期間收買其部下及新聞記者（眼下共有十余人住在孫中山的寓所）；之后再花一年時間慢慢尋找材料，對革命黨的組織、勢力、計劃、人物、財政、及其與各國秘密結社、日本社會主義者之間的關系做精細調查，但這似乎難以在數(shù)月或一年之內完成，至少兩三年。哪怕不能同孫中山一起生活，亦能知曉孫中山的很多弱點；并且我正盡力網(wǎng)羅宗方小太郎等日本各名士的有力介紹信，想必獲取孫中山的信任、實施計劃不在話下。青木少將的部下中有一名叫木村正次的，通曉?；庶h內情，眼下來到當?shù)?，二三日內將前往卑南與康有為見面，或許長期滯留當?shù)亍?/p>

　　?；庶h和革命黨的兩位首領相繼來馬來半島，似乎正在謀劃某項計劃。若能在兩位首領身邊都安置一名日本人的話，這對調查令清國最為頭疼的兩黨實情大有裨益，可搜集到供政府參考的許多材料。

　　但是，關于保皇黨的報告已由北京公使館遞送。孫中山似乎正在策劃一項頗有基礎的活動，不打算離開當?shù)?，并將妻兒和老母等人喚來此地?/p>

　　小生不明外務省命我調查的革命黨、?；庶h、以及哥老會的具體范圍，若小生留在新加坡調查孫中山一事獲得許可，將向當?shù)仡I事館發(fā)送上述秘密結社的相關文件和報告。

　　接下來是旅費事項。目前，旅費幾乎花完了，停留廣東時每日花銷一日元五十錢，作為學生這是一個比較拮據(jù)的數(shù)目了。小生未與當?shù)厝毡救藦氖聼o用之交際，但調查鐵路已花費不少。8月5 日從日本出發(fā)，到11月1日離開廣東，大約花去三百五十日元，剩八百余元，換成廣東銀元大約九百弗。廣西西江一帶有三個港口，當?shù)氐膹V東人和外國人較多，生活較之其余地方要稍顯奢侈，物價高，五十天大約花去二百弗，剩七百弗。進入法屬印度支那時，換成法國銀元，損失了兩成，變?yōu)槲灏倨呤喔ァＭＡ舴▽儆《戎侵畷r，旅行費、翻譯費、用于探聽情報時雇傭支那人和安南人各一名的費用，超過了一百七十弗。從海防到新加坡的汽船費為一百二十弗，穿上花銷加上滯留西貢等雜費大約十八弗，剩二百六十弗。抵達新加坡后，由于當?shù)厥墙鸨疚恢疲謸p失三成，如今手頭只剩一百八十弗。

　　若小生滯留新加坡跟隨孫中山的話，打算往來于香港、卑南、暹羅等地調查革命黨的情勢。若從三月起聘雇，希望貴省補助如下費用：一，為孫中山以及革命黨的機關雜志做翻譯，需要購買日本報刊、雜志以及日本各團體的報告書，每月大約需花費11日元50錢；二，成為孫中山的顧問與之進行學術討論，必須廣泛涉獵大量圖書與報刊雜志，譬如新加坡的兩種英文報刊、?；庶h和革命黨的各種機關報、北京、天津、上海、漢口等地的英文和中文報紙，每月大約需花費36日元；三，收買孫中山部下以及機關報記者，每月大約需花費50日元；四，通信費、生活費、聘請雇員的費用，每月大約需花費41日元。合計每月138日元50錢。

　　若是與孫中山同住，每月花銷百日元左右，一年之后或許有所減少。不過，調查應從速，以上花費終或不足，而收買出入孫中山家中的黨員、家中的部下、以及《中興日報》的記者一項，不可懈怠，須持久為之。

　　以上之件，是為探查孫黨可否滯留當?shù)匾皇?，希望電報通知，詳細內容可信件商之?/p>

明治四十二年二月七日 新加坡 山口升

外務省政務局長 倉知鐵吉殿

　?。ㄗg者系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